陆大红值得仰慕吗？这是当然, 凡是被她带过兵，就没有不服气，但黄大人问其实是‘吴八你是不是爱慕着陆大姐’——那这可就是相当敏感且尴尬问题了。
陆大红好, 黄翠罢，谢双瑶为首这批买活军女娘, 她们在能力上是令人钦佩, 但外形呢？尽管她们自己似乎并不在意，但审美上却显然和这年代背道而驰。像是吴八这样，逐渐面来男子汉, 他们该喜欢女娘是怎样？
三寸金莲，纤细如弱柳，行动摇曳似菡萏, 脸儿尖尖、鞋儿尖尖、儿大大、笑靥浅浅……哪怕是农户人娶能做活女娘，不代表他们在审美上便不认同这一套, 他们娶回婆娘, 是对生活妥协, 而打从心底里, 他们仍然认为这样女娘是美。
若从这个标准出发, 周娘子无疑比陆大红美得多, 陆大红这样巾帼英雄, 会得到男人们钦佩，但却不会得到他们爱慕，男人们把她当成自己兄弟与师, 有这样, 私盐队才能和被派到自己队里买活军女娘和睦相处。试如果买活军式女娘大有市场，那么她们进入到了一群当龄光棍汉之，大同走野外, 同吃同住，该会惹来多少麻烦？光是争风吃醋都够队长喝一壶了。
但，这样法是开始，却不会是结束，人都是会改变，很显然吴八已经逐渐地认为，一个女人倘若有自己思，有出众能力，有超人学识……这些方面魅力，能盖过外表吸引，甚至他已觉得，或许和白瘦纤弱女郎比，陆大红这样肤『色』微黑、话响亮大脸盘子，并不是不美。
是，即便他是这样，向另一个暮性』承认这一点不容易，除晾德上压力——在盲婚哑嫁是主流现在，承认自己私下有心悦女娘，对暮性』来或许比去花楼还更不道德，因这牵扯到了另一个清白女儿。另一个则是陆大红在时主流审美简直可算是一个丑女，虽然她年纪并不大，但甚至没有被称为少女资格，一照面就被黄大人直接归到了‘健『妇』’那类。
对男人来，坦白自己认为某个丑女很美，是需极大勇气，很容易招来友朋嘲笑，在哄笑互相攻击——暮性』之很热衷于通过这样方式来霸凌审美异议者，甚至会来确关系上下位，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没有太多改变，对男人来，拥有交心好友是比较难。但好在现在有两人，甲板上这一处很寂静，而且黄大人他表现让吴八信任他人品，他沉『吟』片刻，毅然点零头。
“若是痴情成狂，那倒不至于，是……来不怕兄笑话，和陆大姐相处得久了，有时便觉得，将来若能娶个这样懂事大方，处处都强娘子，并不是就陆大姐，是她那一类女郎，有陆大姐一半，那都算是我高攀了。”
见黄大人是静静听着，并无丝毫嘲笑意思，他逐渐放松了下来，又道，“至于陆大姐，那自然是不敢，她今年才刚十七岁，到成亲年纪还有六年，六年后又该走到怎样地步？我比她大了七岁，今年已二十四了，六年后便已三十，年岁已大，再，如今东奔西走，没准哪染个时疫人就没了，不可能去计较六年后事——就这还没计较她看不看得上我，陆大姐必是在买活军兵丁里找个年貌般配，或许甚至都不会那么早成亲。”
任何一个真正认识陆大红人，都会赞成吴八结，这姑娘很可能不会在二十三岁结婚，她是必高升，六年后她职位很可能会吓死人。这话处处在理，得极为透彻，可见吴八私下不知将事反复盘算了多久，绝非临时意，可看出他对陆大红好感并非是一朝一夕，应当自己意识到了许久。
黄大人自然不会戳破，反而点头为他圆场，“弟，你是个明白人，倒省了我劝你功夫，你心事，我已全明白了。冒昧一句，你对陆大姐好感，倒不是完全对着她人，而是对着她这一类女郎，我有错没有？”
这解释对吴八来是很能宽慰，这种好感倘若不是指着某个具对象，道德压力就跟着减了许多。他忙着点头，满口称是。黄大人思忖了一番，又道，“既然如，我有一番话劝你，一些浅见，听与不听，你且自行斟酌。”
“买活军这里，显然处处都和旁地方不同，既然咱已经在这里扎了根，那少不得事事都改过来，改得快，自然是好过改得慢，更比迟迟不改都好得多了。是你法，我觉得便是很好。从前咱们娶妻，其实满不上是物『色』人品，过门之前都不得见面，无非是媒人、父母做主，娶是对方门第、陪嫁、生养持能力，娶是这个人，实在是不可能事。但今后买活军这里显然是与众不同了，一来提倡婚姻自由，二来么，女娘十几岁便出门做活，二十三岁才能成婚，这里便有了十年空档和外界接触，不像是从前，深闺幽居，她见不到你，你见不到她，彼对双方并不可能了解。”
“既然如，可事先了解了对方『性』格人品，那么我之见，这种东西，如人饮水、冷暖自知，你喜欢什么样女郎，那都是你自己需，实在无有任何需羞愧地方，你便是喜欢陆大姐这样活泼开朗能干女娘，对周娘子那样女娘不觉得有什么好，实在无须自责。甚至于你成亲还是不成亲，这完全在于你自己，因你是六姐人，连你父母都是六姐活死人，你们全都没有买活，那便能奉六姐为主，六姐都没什么，碍着旁人什么事？”
“是，若你心实在是不喜周娘子，不愿和她成亲，是从利弊衡量了来考虑，觉得这是个难得机会，那便不如改一改脑子，便将她婉拒了，心里不必觉得可惜。确如你所，你一年几乎都在外奔波，在时极少，便是有了娘子，是聚少离多，享受不到什么成快乐。倘若感情不够深厚，难免彼生疑，经济上开销多了不少，却有一个生育子嗣好处。若你不喜欢她，那确然是不划算。”
“但倘若你对周娘子不是全然不欢喜，是觉得她有些法和你有出入，使你发生了犹豫。那你便理解她，她在外头长大，从未接触过买活军，她自然是有思。不她，便是其余那些寡『妇』，是从外地回来，哪个思比她新呢？她们是没带儿女，若带了儿女，一样是和她一样急于找一个依靠。”
“你年纪，确然是不好等六姐那里买活军女郎成年了，那些女郎是有同龄兵丁们去配，确然和你不是很相配。你便能是在迁移进本地寡『妇』找，那么这些寡『妇』无疑都需完成一个再教育过程，你找一个然便和买活军女娘相似太太，那是很难得，而且她们人品，都确系未知。”
“周娘子和她们相比，虽然有儿女这么个缺点，但是长相上优点又可胜过，那么还不妨再协调一番，至少不现下就把话给死了——你现在回绝了她，那么她马上就会转向队里二号人物，必然是在抵港之前为自己找到依靠。”
“这对她来很不利，将来若她后悔了自己签那份婚书，很难回头了。你对她自然是有同情，我知道你心思，你希望她能先到了买活军治下，上了扫盲班之后，再对自己将来做夺，倒不在于和不和你在一处，在于这般仓促，实在是可惜了。”
黄大人所言，真如同是父母一般，设处地为吴八考虑，虽然两人年纪仿佛，但吴八对黄大人已心悦诚服，不住点头，直道这是自己心里话，请黄大人进一步教他。黄大壤，“事可包在我上，你们不妨先私底下个婚约，由我来为你们见证，如可安了她心。但先不签婚书，等她从扫盲班毕业后再商议，若她到时候法有了变化，又或是你觉得两人『性』格其实并不投合，那就解除了婚约，彼都不耽误。到时她能找到一份工作，又或是不工作，去物『色』人很方便，便不像是现在这样，惶惶不安，急于找个依靠了。”
“至于她上扫盲班期花费，无非钱而已，便由我这里先垫付，将来若事成了，你付给我，便当是彩礼一部，若事不成，等她有了积蓄再还给我，是一样。若你觉得这般处置妥当，便由我夫人出面和她，你看如何？”
吴八和周娘子之，其实就是少了个人传话，他们两个直接议亲，彼都尴尬，而且很多话不好，听黄大人如安排，如何不喜？连声不用黄大孺付，由他出可，是由黄大人借给她，这样来好听些。——他倒不敢即便事不成不还钱，随数目不大，自己不看在里，但未婚男女有金钱赠予，传出去会让人疑心他们关系，对周娘子很不好。
黄大人又道，“还有一点，便是外地寡『妇』到了买活军治下，会有个安困难问题，尤其是这种带了年幼子女，若是没有托儿所，她们是无法出去做工，这种在迁徙途，为了找个依靠迫不及待亲，到了买活军治下，发觉自己抢手，又后悔婚书签得吃亏了，反悔，便会容易产生纠纷。吴弟你是做这一行，感触应当更多，我是建议你，自见闻出发，写一写报告，往上递去，这对你自然是有好处，我瞧买活军他们嫡系兵丁，便很喜欢写这样报告，我有个叫谢向上兄弟，几乎每都写，这个，我是，你随意听听。”
如点拨，落入吴八耳，不啻于黄钟大吕，令他大有茅塞顿开之感，脱口而出道，“对呀！这就是陆大姐政策！倘若有凭据可依，那么便能省出许多唇舌了，还有这个托儿所，确实！若能画成图画，解释一下使费，她能放心得多了！虽现在带儿女过来寡『妇』少，但将来或许便有呢，确然是在头里！”
当下对黄大人郑重道谢，又约了明日午后去黄大人舱房里拜访，这才兴冲冲地告辞，王爷时早从官房回来了，是未曾开腔，一向静听，时举杯敬黄大壤，“阁下大才，在下实在佩服，不知原在朝廷担当何职，如何到了买活军这里来？”
他来历，之前已略和黄大人交代了，黄大人还没自己份，现在王爷显然有意结交，便主动探问了来，黄大人微一犹豫，坦然相告，“原帮厂卫做些事，被买活军俘虏去了，现在做些奔走杂役。”
其时厂卫凶名赫赫，王爷显然吃了一惊，片刻后麻脸上方才挤出笑容来，期期艾艾地道，“兄如人物，有在咱们买活军治下方才能够大展其才啊！”
刚才还自己是在买活军这里暂住一段时日，再看风头，刻王爷显然已下决心搬迁到买活军这里来，杜绝所有回头路了——他刚才漏了份郡望，若还敢返回诸暨，就如同把项上头颅寄存在厂卫手上一般，这如何还能安心居住？
黄大人觉好笑，但又不好解释，好宽慰几句，让他放心，这才返回舱内，问道，“都收拾好了？那咱们去吃晚饭罢。你快把坛子翻出来，还有那个卤味荷叶包。一并带上，咱们到『露』台上去吃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