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这简直就是胡闹！”
张宗子、『毛』荷花和郝六哥不知道的是, 就在这三艘船边上，一艘威风凛凛的广式船上，被张宗子吵醒的还有江湖上响当当的十八芝好汉一名。郑地虎被他的叫声惊醒, 披衣床洗漱了来，见那舢舨还没落定, 便颇有些好气好笑地感叹, “千舟争渡也没这个争法的——他们不是占据了长溪县吗？许多船只都应该去长溪县码头停靠才好，何非得要挤在云县？”
“贵客这就有所不知了。”恰好也走来的导，便一边饮茶, 一边笑着解释了起来，“长溪县和买活军地交通不太方便，路也还没有修好, 别的货物也罢了，唯独是卖牛的船只, 在长溪县船了也还要走许久的路, 还不如在云县这里多等几。横竖眼看着虽然拥挤, 但有龙门吊在, 几十几内, 也就陆续都运完了。”
郑地虎对这龙门吊十好奇, 他何尝没有争船的心？只是来是了赎船、赎俘虏, 行事务求低调，也不好闹事，并不做声, 只在心中暗笑：他这船上没有孩子, 却有银子，没有船工，却有多年忠诚的水, 只一个数学专家比不上，若是也来争船，真不知艄公该如何择选呢。
他是昨日到的，人也多，还带了银子来，一时安排不到他们上岸，不过买活军的态度还算友好，郑地虎请艄公送信到码头上之后，便有人过来接待，也送了一些酒水饮食。酒很淡——买活军这里虽然产粮食，但他们似乎不怎么爱卖酒，不过水是新鲜甜水，其余卤菜也颇适口，几个弟兄们倒都觉得十满意，夜里和郑地虎薄饮了几杯，嘴里也议论着处的繁华，都道，“这处船只太多，这码头实在是不够用了，可惜地方局促，不能扩建，否则这场面岂不是还要胜过羊城港？若长崎、江户等等，那是远远不能相比的了。”
郑地虎心中其实也在暗暗算船只的数目，不过他拿来比较的不是长崎或羊城港，而是自家的鸡笼岛，鸡笼岛良港多，但停泊的船只数量是远远不如的——要知道，时港口里停的只是航买活军的一部船只，有这些船在处，便有更多的船在海上，或是去了长溪县码头。便是郑地虎自己都没有到，禁海这么多年之后，原来敏朝沿海还有这么多私船，眼是百川归流，被一纸买牛令，全都召集到了买活军这里！
他们的粮食是种不完的么？这么多牛，如果都换了粮食，还能保持平价吗？倘若不能，那粮食的价格岂不是要涨到上去了，处的买活军百姓该如何过活？怎么个个看着气『色』不错，仿佛时常能沾些荤腥的样子，言谈间，对谢六姐也是推崇备至？
这些疑『惑』，待导上船之后，便迎刃而解了，这导是专业做引导做熟聊，也不管郑地虎的身份，上船便始解释买活军这里的种种贸易规矩——买活军这里的粮行，不是官营，就是公私合营，而且价格受到管控，任是哪一家来买，价格几乎都没有什么浮动，唯独浮动的便是限购的数量。这里没有什么包圆聊法，所有的货物，只要是买活军这里发卖的，各人都有个限度。
限度怎么定呢？是按政审来定的，买活军这里人人都识字，自己造纸，简直是极热衷于制定档案。任何一个商家来和买活军做生意，都要建档评，起始几乎都是0，0的人，一次最多只能买千斤的粮食——要去别处买，那是没有的，买活军境内就没有私营的粮行，而倘若有人敢于私高价收粮，被更士、警察发觉，连彬山都去不了，当街就是处斩，人头还要在码头上挂足七日，震慑内外宵。
时之『乱』，初见端倪，『乱』世用重典，这道理是错不聊，郑地虎听了，半不觉得买活军题做，反倒是暗暗头，心道这才有些割据枭雄的样子，不由问道，“那倘若连更士都买通了，沆瀣一气，该如何是好呢？”
导便『露』.了一副料中聊模样，笑道，“外来的客人这样问的不少呢，先一个，这政审咱们自己的吏目也都有的，若是上举报了贿赂之举，也给加，而且贿赂的银两会发给他一部作奖金。咱们这都要和客商明，勿要听信他人，一切以官面规矩主。倘若你贿赂了更士五十两，让他你撮合些黑市的粮食买卖，他这里拿了钱，回头举报了你，你这一趟讨不了好不，他那里安享回报，还被加，里外里，最吃亏的还是你呢！”
“便是他诚心实意地你撮合，贵客以事情就这么完了么？哪有这样的好事，现在人人都识字，要哄骗别人没这样简单了，这交易难道还真能瞒得风雨不透？旁人知道了，只要写一封信去密告，查来之后，一样有他的好处。再者，六姐神威莫测，有许多神仙段，是我等民难以象的，我劝贵客一句，还是勿要起什么歪心好，这是自欺欺人，却瞒不过六姐呢！”
这导也是做熟聊，虽然话语严厉，但却透着一股亲热贴心，仿佛是真了郑地虎好一般。郑地虎也不觉收起了这些年来日益滋长的傲气，将他的话听了去，细细寻了一番，道，“这制度虽好，但也不是没有隐患——你所的，颇可行，只有一是没到的，倘若真有人能将身边所有同僚全都买通，全都跟他牟利赃，便如同外头的官场一般，那该如何？”
导愣了愣，笑道，“贵客果然并非凡人，有见识——不过我们这里要形成窝案，也不太容易呢，贵客若在我们买活军治待得久了，自然便能明白其中的道理，刻人却是不便多了。”
这牵扯到领地吏治民生的道理，的确也不是随便可以到处去的，郑地虎虽然能理解，但也十好奇，更感到买活军的验对于他们十八芝治理鸡笼岛定然有帮助。这帮土匪海贼，是在长崎起事不成这才逃到鸡笼岛，心中久有裂土封王，做一番事业的雄心，却也并非一般的海贼能比，对这种治理之道的兴趣更不于传中那罗星盘。
时不谈这事，郑地虎便细问政审，事和他是息息相关，导便介绍了起来，原来每个来买卖的商户，政审都是0，来港做一次交易，便能加五，如果卖的是买活军公急缺的货，如牛，那还能再加。若做了些对买活军有利的事，也能加——
郑地虎听到这里，便不禁问道，“既然如，那谁来掌管加呢，倘若我买通了徐你，你岂不是可以给我加许多？”
导徐便笑道，“这却也非是如，譬如贵客，你来时暂是0，或者是负，这都是有事由的，这且不了，便是要加，也要有一系列文书，譬如你有十头牛，卖给我们买活军，便加了一，这一不是我孤零零报上去就作数的，是夹在卖牛的单据里一起上去的，先后要有卖牛的文书结算，我这里的收条，还要有牛牵了上岸之后，贩牛商饶票据，上头都是要签字按印。”
“最后往去查的时候，甚至连你家的牛卖到了哪家去，都要有跟脚在。你看，了给你加一，先后要有多少人按印？贵客你买通了我，买通得了后头的人么？了加这一，你愿多少钱来打通关节呢？”
郑地虎听了，也是若有所，他也知道买活军定然还有许多核查政审的段，只是不会一一明，他们的目的还是让客商知道，在买活军这里最好是只实做生意而。不过郑地虎一夜也不由都在沉这政审的制度，并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，他觉得这制度和乡间保举孝廉，像不像，只是其中的区别太耐人寻味了，郑地虎只恨自己不够聪明，参不透其中的道理。
十八芝能和买活军相比，能在南海争雄吗？
尚且还没有见识到买活军的军威，只是在港口稍微谈了几句话，郑地虎当晚便睡得不是很好，他逐渐感到了两股势力之间的差距，而且在设中很难弥补——要学这样的政策，首先一个就是要有足够的读书人，或者至少是识字的人，但现在鸡笼岛百姓中，能识字的百中无一。
一夜不曾好睡，翌日起来，也是心事重重，只几人争渡而稍微了心，取笑了几句。便自去吃早饭了——早饭吃的是鱼汤面，还有闽南这里爱吃的鱼丸，灰扑扑、圆溜溜，洒了水芹菜末，一口咬去，鲜汁四溅，里头是油汪汪的猪肉馅，郑地虎自便爱吃包心鱼丸，自从离乡讨生活，倒是多年不尝味了。
买活军这里，做材确比外头更鲜，他们很喜欢用海带来调味，郑地虎也不得不承认买活军的饮食是格外优越的，物产也特别的丰饶，这黄橙橙的竹升面在碗里窝成一个圆，吃在口中，细嫩爽滑，汤鲜味美，非常落胃，只是郑地虎暗中怀疑这竹升面的来路——不定就是他派去袭击买活军的那十艘船里缴获来的。
一顿五味杂陈的早饭吃完，郑地虎拿着竹节杯在甲板上用茶，而那艄公之争似乎也终于有了结果——那几个数学专家正被人背着，从软梯上往爬去，艄公在头接应，而其余人则顺着船头搭着的木板，始往码头行走：昨日郑地虎来得晚了，便没有看到，原来日之后，船家纷纷醒来，便搬梯子，在两船之间搭好，覆盖上木板，形成了错综复杂的浮桥通路。
这种通路不能运货，但年轻人行走是无碍的，除非畏高怕水，或者年体弱，那就没有办法，只能乘坐舢舨。那些东江岛来的破落女子们，都背起了包袱准备走路上岸，女童们则轻快地跑在头，那『毛』荷花还在和人着，“不碍事，俺们辽东女娘，个个都熟悉水『性』——都乘着船到处跑呢！躲鞑子，打庄稼，个个都再灵巧不过的。”
果然，从那两三层楼高的中空踏板上走动时，孩子们神『色』不变，甚至速度都不减。倒是那算学专家的船上来的那帮人，走得慢一些，有个棉衣少年面『色』越走越苍白，几乎要尖叫起来，走过几船这才慢慢习惯，但落脚依旧十慎重，双眼只看着方，丝毫不敢往看，形态滑稽，惹来不少嘲笑，那少年也仿佛没听见一般，依旧缓缓挪动，由得那些不耐烦的人，侧身长板外头，去将他超过。
他们这一船的人走得慢，川蜀那船的人都在后头超他们，其中一个壮汉也惹来郑地虎打量——人身材长，面容阔朗，背着个『妇』人也还是行走如飞，而且十热心助人，总是走到另一边船头就放『妇』人，回头去接他那一船来的行人，帮着其中一些弱病并行动不便之辈迈过接缝，搭一把。郑地虎看着，倒是暗暗头，高看了他一眼，问徐道，“他们这样关了，晚上还能回来歇宿吗？”
徐道，“自然是不能了，那些载货的船只能排队，这些没什么行李的外人才能这样入关，除非实在走不动通路，便只能靠舢舨来摆渡，若是舢舨都乘不了，那就只能去船驿里等候，那船驿积攒了许多不便移动的光身客之后，也会摆渡去码头一次，就是不知要等多久。”
也难怪这些男女少都尽量自己移动了，能走通路的也不愿做舢舨，毕竟舢舨太慢，自己走还更快一些。郑地虎看了看这船队，仔细了，便对徐道，“我带了些银子来，如果我愿将它们都兑成筹子，买活军能来船上运不能？”
五万两银子，这不是什么数目，怎么也要三四千斤，再加上箱子，五六千斤是有的，靠舢板实在不好运，郑地虎若要看守银两，部人马就只能都绑在这里——他倒不担心自己若带了队人马城，留守人员监守自盗，只是这海域上船这样多，靠得近，很多事是不得不防的。郑地虎江湖走，哪能不清楚？这些走海的汉子，就没有善茬，海上两支船队相遇，互相抢掠实在是再正常不过。五万两银子这个数字，足以让很多人铤而走险了。
一口气将里整银全兑成筹子，这笔让兄弟们不禁轰动，不过十八芝军纪严明，众人不敢妄议，那接待徐也有些动容，沉『吟』片刻，笑道，“接银子自然有接银子的船。”
似乎是无意间笑道，“若贵客是这个态度，次来我们这里的事，便很容易办了。”
五万两银子，若能赎回船，那就不算贵的，郑地虎稳稳当当，也展现十八芝当家的风范，似乎未曾将五万两银子看在眼里，示意给赏，“请徐兄弟费心了。”
徐倒不肯接银子，笑道，“道理贵客是明白的，还请贵客别害了我。”
他告了个罪，转身从甲板上蹬蹬跑远了，只看足功夫，便令人眼一亮，这徐连跑带跳，只在长板上跑几步，便发力跳往船头，身轻盈，落地几乎无声，郑地虎带来的心腹甘啧啧称奇，低声道，“青贼这里，当真卧虎藏龙。这样的身，在我们这里至少也是半个船长，他却只做个接待，还甘之如饴！”
郑地虎也动了爱才之念，觉得这徐是个难得的人才，做接待是有些埋没了——时的战争，将帅、首领的勇猛往往能左右战果，身也是很重要的能力。不过他来不欲生事，只对甘道，“还是以船重。”
如众人这里收拾了一番，徐果然摇了十几艘舢舨过来，由众人将银箱吊，引得邻船客人争相来看热闹，都笑问这装的是什么真金白银——这也多笑谑，若真是被他们知道箱子里装的是足足五万两之巨的银子，只怕个个都要惊失『色』，甚至犯疯病的都有，如今除非是和海外有联系，在内陆的商家，能一口气拿五万两白银而不变『色』的几乎绝无仅樱
不管是在什么时候，不管是怎么描述，有钱的客户总能得到一些特殊待遇，郑地虎一行人也各自上船看守舢舨，到了关口，徐带他们去办文书续，其中很重要的一张文书是郑地虎的商户页，徐在上头写了一行字，示意郑地虎来观看，只见上头写得清清楚楚，是‘主动储蓄五万两白银，建议政审加五’，徐在上头按了指印，还有一旁几个吏目也按指印做了见证。
上了岸以后，众人便放松了来，这么多的银子，有买活军的看守，谁也不可能随意抢走，徐和郑地虎商量，让他们先一半人入关洗浴剃头，再去押车存银子。问了众人一路上可有染病，有没有接种过牛痘云云，道，“我们这里是极力提倡都接种牛痘的，尤其是没有过花的人，五十多文一剂也很便宜，最好都尽量安排接种，免得把病气带到城镇里去，另外若有咳疾的我们提倡戴口罩。”
买活军这里的规矩果然是多，不过好在众人都是健壮汉子，从羊城港过来，也不算辛苦，并无什么疾病，至于接种牛痘，也都是求之不得——买活军会治病可是声名在外的。郑地虎当仁不让，一个领了文书，徐陪着他到关内澡堂子里，他讲解道，“这里要查看头皮，如果有虱子必须剃光头，浑身『药』浴，行囊衣物也要喷洒除虫『药』水，若办不到是不能关的。”
他们有特殊待遇，动作很快，来到处时，恰和棉袄少年、算学专家还在一批里，郑地虎一边听徐，另一边还听棉袄少年抗议道，“我没有虱子，什么非得剃光头呀！徐先生、李先生没有虱子便可不必剃！”
他身旁的接待很铁面无私地，“你是被我们绑来的肉票，便只能守我们的规矩！六姐不喜欢不能每日洗头的人！”
棉袄少年便顿时怏然了，郑地虎若有所感，看了徐一眼，徐含笑头，低声道，“确然如，六姐好洁，闻不得头油味儿，我们这些活死人都多留短发、寸头，便是了方便洗濯，没有垢腻之气，免得遭了六姐的不喜。”
郑地虎之就听过谢六姐的癖好，并十不以然——以他们十八芝来看，中华之异于外夷者，便在于衣冠礼仪，他们常年混迹海外，除了祖籍之外，以什么来认可自己的归属？便是语言、文字，乃至中华衣冠。尤其是在长崎的那几年，虽华商，却不得不穿和服，留月代头，东瀛土话，虽然人在屋檐，不得不，但心中却常怀耻辱，时而愤愤。
，十八芝是很反感买活军所推行的寸头与立领中的服装样式的，以他们其心必异，郑地虎本来着，自己没有虱子便不理发，但时来到这里，不知何，被氛围带动，觉得剃头其实也不是什么事，而且的确，冬日了防病，长发不好时常洗头，就是会有气味——而且男女都樱这种事从不破家也就含糊过去了，买活军这里既然明确地提了来，仿佛忽然间就觉得不剃头很不讲卫生了。
再加上他是赎船来的，气势本就低弱，左右难之，半推半就地还是推了个平头，徐带他去了浴室，教他怎么使用，并笑道，“我这就去贵客张罗替换衣物——贵客定然是要买浴巾的，对吧？”
郑地虎还不太知道浴巾是什么，含含糊糊应了一声，只见徐退了去，而更衣室里便只剩棉袄少年同他们船上陆续来的一帮男丁，那棉袄少年左右张望，一脸的羞涩，不意和郑地虎对视了一眼，赶忙地逃走到人群中去，仿佛害怕郑地虎是个契弟佬一般。
郑地虎本看看他们买不买浴巾，见棉袄少年这般，心中暗嗤了一声：“软如豆腐，富贵雏儿！”
便不搭理他们，自己先脱衣装在框内，把牌栓好了，赤条条摇摆，往里间走去。